作者:Eye,资深诺友,北京大学医学部博士毕业,做过科研、痴迷手术,挣扎于临床和科研之间的眼科大夫
可能很多人一看到「北大博士」这个头衔就会觉得十分光鲜,此后的人生肯定一路坦途。但实际上,博士毕业那天是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,最迷茫的一天。
记得当时偌大的毕业典礼礼堂里,满是欢庆和拍照的人们,我人在其中,大脑却在九霄云外,空壳般行走其间,脑子里是大大的一个「So what!」——我一直想读的博士读完了,然后呢?
我的身体机械地完成毕业典礼的各种程序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我要画一个完整的句号!可是巨大的虚无感毫不留情地笼罩着我,几乎无法呼吸……
时间倒回十几年前,硕士毕业后我到临床工作,每天只是不停地写病历,不知道将来要干什么,如何发展。正值迷茫期,前辈们说学医想走得远就得读博,BOB全站但具体走得远是什么意思我并不十分清楚,不过前辈说读那就读吧,都这么走准没错!于是我决定考博,
当时,我正好有机会去一个三甲医院眼科工作,心想,这不是离心中的圣殿又近了吗?于是义无反顾地去了。可是,我不知道这一去只能做实验,并没有想不能做临床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。我是那种一旦确定想要什么就会对任何其它都视而不见的人。
那时我还很年轻气盛,不做临床就不做临床呗,做实验看起来也挺神秘的,做就做,谁怕谁?就这样,开始了为期四年的科研工作。
当然,当时也不知道这一做就是四年。现在回想起四年的科研工作,基本可以总结为撞满东西南北墙的过程,撞上还不算完,我后面的路,基本上可以算是撞倒其中一面墙之后,继续走的路。
初入实验室,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小白,可以说啥也不会。没有专门的人带,一切只能靠自己去问,从刷试管,打下手开始,一点一点看别人怎么做实验。
那时候,不分白天晚上,只要是有我认为的牛人在做实验,BOB全站我都会在旁边一边干杂活,一边「偷艺」。
就这样一点一点学起来,经历过无数的尝试和挣扎,慢慢地自己也可以单独做一些实验了。
开始自己做实验的日子是紧张而忙碌的,经常要做实验到深夜,有一次,做完实验走在北医的校园里,走着走着路灯突然熄灭了,当时看了一下表,是凌晨 1 点。
有一个冬天的晚上,我做完实验独自一人送我的小老鼠回动物房,可是因为太晚了,动物房已经关门了。寒风中, 我捧着我的实验「宝贝」不知所措,虽然彼时因为疲惫和委屈视线已经模糊,但是仍然要收拾起心情,不能让辛辛苦苦已经做成模型的动物就这样 over 了,我得想办法!
最后,在动物房的走廊里为它小心翼翼地临时搭建了一个「家」,第二天,我一大早赶去等着动物房开门,然后第一时间把它搬进温暖的饲养笼里。
经过了实验室初期的磨练,以及各种「头破血流」之后的第五年,天赐良机,我终于考上了心仪导师的博士!
我还记得得知消息的那天,整个人都感觉变轻了,好像升到了半空中,俯瞰着这个美丽的世界,那真是看花花美,看天天蓝,看人人善!
读博的过程中BOB全站,虽然有前面几年的铺垫,可以不从低级错误开始犯,但也还是经历了改题、实验标本难积攒等难题。
那时,我白天跟导师门诊,不喝水不上厕所,连续站六七个小时后,再去做我自己的实验。切片、染片、拍照,多管齐下、多线并行是常事。那时,我心里只有一个声音:我一定要漂漂亮亮地读完这个博!
凭借这种简单粗暴的好胜心,我在博士期间获得了学习优秀奖,毕业论文盲审全优通过,还获得了优秀毕业生称号!但是,这些并没有给我带来价值感,反而使我陷入无限的迷茫中……
我一路摸爬滚打,终于走到了博士毕业的节点上,竟然发现,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我想要的!那我想要什么呢?我不知道。
当一样东西令你失望时,就会天然地认为那些没有做过的事情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。科研令人失望,那么临床(出门诊做手术)一定不错吧?
那时,我一门心思地想去临床。心想,我再也不弄这些有的没的了,临床看病,我看好一个是一个,那多有成就感!哪像做实验,做了一两年,才发现当时哪哪不合理,啥啥实现不了……到处都是坑!别再骗人了,我再也不干了!
从事临床的日子,一开始是新鲜的,也确实是做一件是一件。但是,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发现很多问题临床解释不了。有些病往往不知道为什么治不好,甚至有时候怎么就好了也说不清楚。
慢慢地,我发现自己非常不喜欢这种说不清楚的感觉。听到的知识,是别人的智慧,经过自己的思考和实践检验,才能内化成自己的知识。
在临床工作中,如果某个问题以往有解释,但是在实践中发现不是那么回事(也许是因为个体、病程不同),就需要研究。而这种研究不能仅限于临床观察,毕竟真正的病理机制是无法从表面观察到的,必须临床和基础研究相结合。
我不想每日不停地学,但仍然在面对病人时不知所措;也不想每个周末都忙于各种大会小会,最终听到的依然都是各种碎片。我想找到我自己真正有感受,并且通过总结和提炼,再加上基础研究的支撑,能够真正提高甚至精通的东西。
对临床工作不满的心绪积累到一定程度,在现实中就有了照应。转变的契机是因为一个患视网膜母细胞瘤的小患者。
我第一次在病房接诊她是在前年,她 8 岁,已经出落成小姑娘模样了。虽然那时她有一只眼睛因为这个病已经做了眼摘并安了义眼,但是外观非眼科医生是很难看出来的。她笑起来甜甜的,下巴还会不由自主地微收一下,说着说着话,还会羞答答往她妈妈身后躲。
当时,小姑娘仅有的一只眼也已经有眼内转移了,我们准备给她做玻切手术。这是一次有风险的尝试,尽管术前做了充分的准备,术后也紧跟着做了化疗,但是,没过多久小女孩的肿瘤还是再次复发了……
她已经因为这个病摘除了一个眼球,现在剩下的仅有的眼睛又一再复发,我们不得不在保命还是保眼球中艰难抉择。
其实,当时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。可是,面对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,你怎么能把要夺走她仅有的光明的话说出口呢?尽管这么做是为了救她的命!
事情的结局就是,我们还是给女孩做了眼球摘除术,术后病理证实已经全眼转移,但是幸好视神经没事,也就是说她的命保住了。
我还记得,她被轮椅推进手术室时,是那么安静,小小的人儿快被轮椅淹没了,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等待着黑暗的降临……手术后我久久不敢走进她的病房,长时间地坐在显微镜前看她的病理片子,也不知道到底能看到什么,我只是想,让我再多了解一些吧……
事隔半年,又一个视网膜母细胞瘤的女孩来就诊,她相对是比较幸运的,只有一只眼患病,并且经过多轮化疗,病情稳定好几年了。可是,就在最近一次复诊时发现玻璃体又有可疑复发。
经过专家会诊,决定给她玻璃体腔注射化疗药,我的心被揪得很紧很紧,马不停蹄地看书查文献,脑子里不断浮现出我之前长时间看的病理片,「这一次一定要做些什么」,我对自己说。
谢天谢地,这一次玻璃体腔注药成功了!虽然中间也经历了一些波折,但是,最终复查时复发的肿瘤不见了!因为她在上学,不好请假,我跟她爸爸说:下次你们来不用挂号,直接到病房来找我就行。
我还清晰地记得,她来找我复查时,我正抽等台的空隙时间在医生办公室看书,突然听见有人叫我,一抬头,看见跑得满头是汗的小女孩微笑着叫我。我拉起她的手,问:你爸爸呢?她说,爸爸去复印报销需要的病历,让她自己先上来。
我拉着她的手走在去检查室的路上,心一直悬着,祈祷一会儿检查千万不要看见肿瘤,直到我举起镜头仔仔细细检查确定没有看见任何复发迹象时,这颗心才算放下。
经过这两件事,我坚定了再做科研的决心,我也从中发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:我希望我的人生更有价值,我希望能最大程度发挥自己的力量。
趁着疫情期间,正好有大段的时间可以用来反思和总结BOB全站,于是写了人生的第一份国自然(一类国家级科研基金名称)标书。
现在回想这一路折腾,内心是不后悔的。起初在科研里,常常做很久都看不见成果,我体验不到自己的价值,所以逃也似的去了临床,选择做那些能在短期就获得简单成就感的事。但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,最终就会走上什么样的路。我自认是寻求意义感的人,所以,当在临床的成就感,可以支撑自己去面对科研中的无意义感时,就又可以理性地回归科研了。
但最重要的,就是认识你自己,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,也知道做什么能获得自己想要的。
年轻时,我以为学历可以证明自己,所谓优秀可以证明自己,所以,就去拼命争取读书,一路读到博士,终于可以证明自己了,但是依据外界的标准向别人证明自己之后又怎样了呢?依然还是在迷茫中。
正如一诺所说,向外求是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内心充盈的,只有转而向内看,找到自己心中真正在乎的事,并投入其中,才能获得最终的「inner peace」。当我开始真正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,认真去听心中的那些不满和渴望,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心之所向。
经此,虽然仍在疫情之下,我已决心再次踏上科研之路。也许这条路今后还会有反复,不过,重新启程的已经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医学生了,也不再是那个不能吃苦耐劳的飘着的躯壳了,踏上这条路的,是一个寻回本心且不安分的灵魂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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